2社交媒体上的医患交流
2.1临床问诊:错位的医患交流
医院,你首先会想到什么?熙攘焦虑的挂号队伍,婴儿尖锐的哭声,身穿白大褂行色匆匆的医生,一只冰凉的听诊器,还是呼啸而至的救护车?对有过就医经历的人而言,这些元医院的最初记忆——拥挤、冰冷、不祥。医院里的医生是什么样的状态呢?医院急诊科主治医师于莺这样描述:“黑压压的病人,永远污浊的空气,永恒的背景杂音,冬天空调开到30度的燥热气温,使整个人烦躁无力。”[]于莺的描述得到了经济学者茅于轼的认同,他在微博上发文称“同情医生”:“我到协和去看病,体会到医生极为恶劣的工作条件。八点钟上班,一分钟都没有间断高度紧张的脑力劳动(看错病的后果很严重),诊室里通风很差,空气恶浊。这种精神上和环境上的双重压力真是让人同情。”
对于普通患者而言,“镇定而冷漠”恐怕是众多医生给人的第一印象。网友
医院里的医生:“他们问诊有序,说话谨慎,整个人忙得像拧紧发条的钟表,你表达的痛苦和担忧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。”[]事实上,在医院密闭、繁忙的交流环境下,这样的错位交流甚至无效交流时常发生。案例1
女病人:“医生啊,我们那边的医生让我过来看看,说我有垂体瘤,麻烦你给看看。”
吴教授:“你没有垂体瘤,CT里没有任何明显指征说明你有垂体瘤。”“可我为啥不怀孕呢?”“这个你要问妇科大夫。”“妇科大夫说了,我不怀孕是因为长了垂体瘤。”
“可我说了,你没有垂体瘤。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她呢?”“我不是不相信你,可我要是没有垂体瘤,为啥不怀孕呢?”“同志,你到底希望长瘤还是不希望长瘤?”“我不希望。”“那我跟你说了,你没有垂体瘤啊!你去妇科再看看。”
案例1摘自作家六六的医疗小说《心术》,反映了临床诊疗中医患交流的一种状态。通过对话可以看出,医患双方的认知起点存在明显差异,医生的认知基于CT检查结果,结论简单明了即“病人没有垂体肿瘤”;而患者的认知基于妇科大夫的一种推断,但被错误地理解为“没怀孕就是因为长了垂体瘤”。在两个各自闭合的认知体系中,医患双方的对话并未实现信息的交换,更没有对诊疗达成共识,医患交流出现了明显错位。网友
Renee说,“如果一名患者排队挂号花费半小时,候诊花费一小时,最后等来的只是两分钟的无效交流,医患怎么可能相互信任?”[]信任感的缺失为医患冲突埋下了隐患。年3月15日是浙江人连恩青第医院就诊的日子。作为乡下人,他第一次看完病回家对亲人说:“医生瞧不起乡下人,不给仔细看病。”连恩青所说的“不仔细”,在他杀死主任医师王云杰后,被解读为“医生按正常的程式化处理方式”,也就是说一名医生,一个上午问诊50个患者,连上厕所、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,一切对话只求简短、高效。这样的不信任埋下了术后连恩青质疑医生的祸根,医院“手术成功”的结论,向家人抱怨:“明明很难受,为什么说没事?”“明明我的鼻子是向右歪的,为什么从左面开刀?”“一定是手术时,我没给红包,所以把我的鼻子开坏了。”终于,在忍受19个月的鼻痛煎熬后,连恩青挥起榔头和刀杀死了医生王云杰[]。
温岭事件的发生被视为近年医患无效交流的顶峰。连恩青在事发前的19个月里,曾多次找医生倾诉他鼻子“太难受了”,“喘不上气”的痛苦经历,而医生王云杰始终站在医生的角度劝慰他,“你的鼻子没有问题”,“心理压力不要太大”。每次的交流都是如此无效的循环,患者表达的切身苦痛和忧虑,进入不了医生的诊断系统,医生的诊断结论对焦躁的患者而言沦为冷冰冰的“敷衍”。
有鉴于此,医患交流的改善被赋予了众望。在优质医疗资源稀缺和既有的诊疗压力下,医院推出了“八分钟问诊”活动,希望通过限定最低问诊时间促进医患充分有效交流。医院最早启动了“每天与患者沟通多一些”活动,门诊医生接诊初诊病人时,平均每人次用时最低要求8分钟,复诊病人平均每人次用时5分钟。另外,还对住院部、手术主刀医生、术后、出院时等患者就医的各个阶段进行了详细的时间规定。
被规定的“8分钟”在医院里到底是怎样的呢?笔者对医院、医院、医院、医院进行了走访观察。笔者分别于2月24-2月27日的早上9点钟医院,医院都选择内科门诊和1-2个专家门诊作为观察对象。经过四天的蹲点式观察发现,内科医生问诊的时间在2-9分钟不等,以医院为例,随机抽取的一名内科医生接诊5名患者花了35分钟,其中最长的9分钟,最短的只有2分钟。
专家号的问诊时间也不容乐观。20多岁的张小姐大腿内侧绞疼,挂了元的专家号,排队等候一小时,最后专家也没有给出具体病因,只表示先吃点药观察观察,而整个过程只用了5分钟。医生的问诊让张小姐非常担心:“我自己本来就觉得这种疼痛挺奇怪的,医生似乎也有一些疑惑,但是都没有跟我说,诊断不了应该也可以跟我讲一下吧,看完医生更忐忑了,怎么办啊!”
医院里的“8分钟”是患者忧虑和期待集中爆发的8分钟,而对于医生来说,每一位患者的8分钟,更像是一个繁忙上午的一瞬,应接不暇。一位医生形象地向笔者表达了自己的从医感受:“坐诊就像考试,时间一定,题量一定(有时候也会有加试题),有的题会做,有的比较难,每道题花费的时间不等,最大的希望在于尽量保证答题的正确率。”[]
一面是敏感细腻的患者,一面是繁忙“应考”的医生,医院里的医患对话短暂且错位现象严重,由于现实的诊疗压力,医患交流多停留在病理的技术层面。患者对医生的信任多来自基本的知识权威,缺少其他信息层面的联系和支持,而医生出于执业安全的考虑,对于患者也多采取谨慎的信任,
急诊科女超人于莺说“对病人说话要说得特别周全”,暗示了医生在交流上的自保趋向。因此,当医生的知识权威面临医学不确定性的挑战时,患者羸弱的信任感很容易丧失,医生的“闪烁其词”继而转变为可能的“水平问题”、“医疗事故”等敏感问题,医患交流中积累的问题由于缺乏正常的纾解渠道,在医疗事件发生的时候可能会集中爆发。2.2社交媒体:交流场域的重构
医学凭借高度的学科壁垒形成了封闭的专业性区隔(societaldivision),患者通过传统的问诊交流获得该专业领域的“入场权”,但始终处于信息上的劣势和依从地位,其对主导者的认知大多通过媒介建构的符号真实获得。这种封闭的区隔现象被布尔迪厄(PierreBourdieu)称为“场域”。
布尔迪厄认为,“在高度分化的社会里,社会世界是由具有相对自主性的社会小世界构成的,这些社会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逻辑和必然性的客观关系的空间”[],这个“小世界”就是“场域”。按照这个理念,布尔迪厄认为社会可以划分为权力场、科学场、文化场、法律场等多个场域,在《关于电视》一书中,他提出了媒介场域(mediafield)的概念,认为新闻界是一个特殊的小世界,受到社会其他领域的制约,反之媒介场也通过潜入的形式影响其他场域[]。相比而言,社交网络以信息传播的双向、互动著称,扁平化的嵌套关系赋予了传受双方相对平等的对话权利,也因此展现出异于传统媒介场域的特性。
“24小时值班怎么洗澡?找人替你盯着,两分钟洗完澡。建议只洗头发,掉下来的泡沫呼噜一把身体,一冲,齐活!——经验之谈!”这是于莺在名为“医院那些事儿”的专栏中发布的一条微博,网友
郭小美公子看了之后,第一次觉得医生“这么亲近可依”,他随后表示,“真的要向你们致敬了”!于莺走红于年9月7日,她写的“急诊科那些事儿”医院里的真事,又是深受网友喜爱的段子,短短几个月她的粉丝达到40万,目前拥有活跃粉丝万,被网友称为“医生界的郭德纲”。于莺快言快语、秉直细腻的微博语言被大连医科大学教授杜治政称为“一缕温暖的春风”,称她的微博尝试给当下互不信任、彼此防范的医患关系带来了改观的可能。“去医院看病(自己)就像流水线上的物品,你和医生接触只有短短几分钟,作为医院的品牌、医生的级别,但这些对患者来说,其实都很虚无。微博就不一样,虽然它大多数时候不能看病,但至少从形式上来说我们相互之间是没有距离的、平等的,我能即时地看到他(她)都鍖椾含鏈濂界殑鐧界櫆椋庡尰闄㈢數璇?琛ラ鑴傛敞灏勬恫浠锋牸鍦ㄤ粈涔堜环浣嶅尯闂?